规避你信念中的真正弱点

原文：https://www.readthesequences.com/Avoiding-Your-Beliefs-Real-Weak-Points

几年前，我的曾祖母在九十多岁时去世。她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痛苦的衰退期。尽管我从未真正认识她这个人，但在我的童年回忆中，她曾为家人下厨。我还记得她做的鱼丸、她的面庞，以及她对我的温存。在她的葬礼上，多年照顾她的叔祖父发表了讲话。他强忍着泪水，说上帝一点一点地带走了他的母亲：先是她的记忆，然后是她的言语，最后是她的笑容。当他提到上帝最终夺走她笑容的那一刻，他知道离别的日子已经不远，因为这意味着她几乎完全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听到这些话，我感到困惑，因为这样的遭遇对任何人来说都可怕的不可想象的，我不明白我的叔祖父为何会将其归因于上帝。通常情况下，犹太教徒会选择不去深究上帝允许悲剧发生的逻辑上的后果。根据犹太教的教义，上帝始终维护着宇宙秩序，并决定其中的每一件事；然而，人们通常只在快乐的时候才会从这一信仰出发作出顺利成果的推断。当一个女婴降生时，人们会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但对流产、死产和婴儿的猝死，却不愿去想「这也是上帝的旨意」。如此一来，就容易形成一个极为不协调的仁慈的上帝形象。

因此，当我听到我的叔祖父将他母亲缓慢的衰弱归因于上帝的刻意计划时，我感到非常惊讶。这违背了我所理解的宗教自我欺骗的准则。

如果当时我能注意到自己的困惑，或许我就能做出成功且出乎意料的预测。没过多久，我的叔祖父便抛弃了犹太教信仰。（据我所知，他是整个家族中除了我以外唯一这样做的人。）

[现代正统犹太教](https://en.wikipedia.org/wiki/Modern Orthodox Judaism)与我所听说的任何其他宗教都完全不同。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从未被迫学习过《米示拿》和《革马拉》的人形容它。这种宗教有一种质疑的传统，但那种质疑…… 完全不让人意外的是，拉比在每周的讲道中，可能会指出七天创世与从大爆炸至今的 137 亿年之间的矛盾——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一套非常巧妙的解释，这套解释通常会牵涉到圣经的另外三处引文、一段《米德拉什》的解读，以及一篇他一知半解的《科学美国人》文章。在正统犹太教中，你可以注意到前后不一致的矛盾，但这只是为了圆这些矛盾，谁能提出最复杂的解释，谁就能赢得一片喝彩。

宗教传统中确实存在质疑，但这种质疑往往只是为了最终强化信仰。人们只会挑战那些他们有把握能够辩护的观点。

在现代正统犹太教中，盲目信仰的美德并不被特别推崇。怀疑是被允许的，但前提是这种怀疑不能成功动摇信仰的根基。

我推测，大多数受过教育的正统犹太教徒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都曾质疑过自己的信仰。但这种质疑可能是这样的：「批评者指出，《妥拉》中说宇宙是在七天内创造的，这与科学认知不符。但是，我们要考虑到，当时在西奈山下聚集的以色列先民，即使有人告诉他们科学真相，他们能理解吗？他们甚至有表达『十亿』这个概念的词语吗？将七天创世的故事理解为一个比喻似乎更合理——比如说，上帝首先创造光，这可以比喻为宇宙大爆炸……」

然而，这真的是质疑犹太教信仰的最佳切入点吗？如果继续阅读《妥拉》，你会发现更多令人困惑的内容。比如，上帝为了说服一个非民选的法老释放奴隶，竟然杀死了埃及所有的头生男孩，而从逻辑上讲，上帝完全可以直接将这些奴隶传送出埃及。每个正统犹太教徒都熟知这个故事，因为他们每年都要在犹太教堂里朗读整本《妥拉》，而且这个事件还有一个重要的节日与之相关。「逾越节」（Pesach）这个名字就来源于上帝在杀死埃及头生男孩时「越过」了犹太人的家庭。

现代的正统派犹太教徒大多是善良而文明的人，他们的文明程度远远超过了《旧约》的几位编撰者。事实上，即便是古代的拉比们也比《旧约》编撰者更具人文关怀。在逾越节晚餐的仪式中，有一个环节要求人们从杯中取出十滴酒，每滴代表十灾之一，以此强调埃及人所遭受的苦难。（当然，你应该对埃及人的苦难表示同情，但不应过度同情到站起来大声抗议：「这是不对的！做这样的事是错误的！」）这个仪式展现了一个有趣的对比——拉比们比《旧约》的编撰者更富同情心，他们意识到了这些灾难的残酷性。然而，在那个年代，科学还不够发达，所以拉比们可以思考经文中那些令人不快的内容，而不必担心这会完全动摇他们的信仰根基。

你甚至不会质疑这件事是否会使上帝的形象受损，所以也就不需要急于辩解说「上帝的方式是神秘莫测的！」或「我们的智慧不足以质疑上帝的决定！」又或是「当上帝这样做时，杀害婴儿是可以接受的！」这部分问题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我推测，受过教育的宗教信徒之所以能够保持信仰，是因为当他们产生怀疑时，潜意识中会非常谨慎地只针对自己信仰中最坚固的部分发起质疑——也就是他们有把握能够为之辩护的地方。此外，在那些反复演练标准辩护能够增强信心的地方，他们更倾向于这样做。

想象一下，当面对「科学不是说宇宙只是无意义的原子在随机碰撞吗？」这样的质疑时，人们往往能够轻松地给出预先准备好的答案。这个过程常常让人感到愉悦，因为它重申了宇宙的意义及其与造物主的联系。显然，这比去思考一个不识字的埃及母亲在她惨遭屠杀的婴儿摇篮旁痛哭的场景要舒适得多。如果有人在质疑自己的犹太教信仰时，自发地想到后者这样的场景，那么他很可能是在进行真正的自我反思，而且可能不久就会与犹太教信仰分道扬镳。我在这里并非只是要批评正统犹太教。我明白，对于「杀死头生子」这样的历史事件，可能存在各种解释和辩护。我想强调的是，当人们进行自我质疑时，他们更倾向于自发地思考那些容易辩护的观点，而非直面信仰中最脆弱、最具争议的部分。同样，人们往往在得到第一个令人安慰的答案后就停止思考，而不是继续深入批判这个答案。因此，与其说是「回避信仰的真正弱点」，不如说是「不去主动思考信仰中最令人痛苦的弱点」。

事实上，宗教之所以能持续保持其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信徒们习惯性地回避思考宗教中真正的弱点。我认为，这并非源于后天的训练，而是一种本能反应。人们之所以不去思考信仰中的致命弱点，就像他们不会去触摸滚烫的炉灶一样，纯粹是因为那样做会带来痛苦。

为了做得更好：当你开始怀疑自己最珍视的信仰时，闭上眼睛，清空思绪，咬紧牙关，然后有意识地去思考那些最让你感到痛苦的问题。不要只是重复那些老生常谈的反驳，它们背后的标准回应只会让你感觉好一些。要问问自己，那些不认同你的聪明人会如何回应你的第一个辩解，以及你的第二个辩解。每当你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躲避一个你曾经闪过的反对意见时，都要把它拉到你意识的最前端。狠狠地给自己一拳，打在你的胃部。把刀刺入你的心脏，然后转动刀柄，扩大伤口。面对这种痛苦，请反复默念以下箴言：

真相早已存在。

承认它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回避它也不会让它消失。

正因为它是真实的，我们才必须与之互动。虚假的东西根本不值得我们去面对。

人们能够承受真相，因为他们本就一直在经历它。

—Eugene Gendlin[1]

（特别感谢 Stephen Omohundro 的启发。）